深圳白领刘雨佳踏入英孚教育咨询英语课程时,只当是一次普通的技能投资。然而几个月后,她惊恐地发现——原本承诺的“免息分期付款”竟是一笔4万多元的贷款。疫情导致她被裁员后,这笔每月1537元的债务压得她透不过气,只能靠信用卡透支和借钱维生。她的遭遇并非孤例:在北京五道口,雯雯被销售人员带进玻璃房“谈心”一小时后,同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了37999元的“百度有钱花”贷款。当课程质量不如承诺、疫情中断教学时,她们才惊觉自己陷入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金融游戏。
这种高价培训贷已成为成人英语行业的潜规则。据广东省消费者委员会数据,2019年仅广东一省教育培训服务投诉就达17611件,同比增长71.21%,其中“诱导办理培训贷”成为最突出痛点。韦博英语暴雷事件更暴露了行业的系统性风险:当该机构于2019年倒闭时,大量学员面临课程中断却仍需偿还数万元贷款的困境。一位母亲为女儿支付的4.88万元课程仅上五个月,剩余19期贷款仍在催收中。这些背负债务的学员,在追求自我提升的路上,意外踏入了金融与教育捆绑的风险雷区。
销售人员精心设计的话术是诱导学员入局的第一步。在刘雨佳的案例中,英孚教育的顾问刻意淡化贷款性质,反复强调“分期免息”“每月仅还千余元”,弱化其对总金额的敏感度。当学员流露出经济压力时,销售人员立即推出“金融解决方案”——这种策略被行业称为痛点击杀法。一位前培训机构销售经理透露:“我们要求用‘分期’代替‘贷款’,用‘手续费’代替‘利息’,用‘助学金’代替‘债务’。”这种语言包装让消费者放松警惕,误以为是与机构直接签订的分期协议。
环境施压与信息阻断进一步剥夺学员的判断力。多名学员反映被带至封闭空间进行长达数小时的疲劳式推销。雯雯描述:“在小玻璃房里被不断追问收入和发展规划,根本无暇细看合同。”更关键的是,超过80%的投诉学员表示签约时未获完整合同文本,部分人直到申请退款时才首次见到文件。北京朝阳法院在分析多起培训贷纠纷时指出,这种故意制造认知真空的手段,使学员在未充分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具有法律约束力的金融协议。
隐藏在分期付款背后的,是教育机构与金融平台的深度利益捆绑。据行业内部人士透露,培训机构每成功推荐一笔贷款,可获得贷款金额5%-10%的返点。以4万元贷款为例,机构能获得2000-4000元的佣金。这解释了为何英孚教育一面声称学员“自主申请贷款”,一面又向咨询者宣传“与第三方金融机构合作的分期项目”。这种双向盈利模式驱使销售极力推荐贷款,甚至出现拒绝一次性付款学员的极端案例——有学员反映,当坚持现金支付时,课程顾问立即提高报价或推荐更昂贵课程。
合同设计中的猫腻进一步锁死学员退路。尽管英孚合同第四页的《声明函》注明学员选择“向第三方贷款支付培训费”,但该条款淹没在数十页法律文本中,且字体与普通条款无异。更隐蔽的是债务双轨制结构:学员与教育机构签订《课程协议》,同时与金融平台签订《借款合同》。两份合同在法律上完全独立。这意味着当韦博英语倒闭时,学员仍需向招联金融、百度有钱花等平台偿还贷款,否则将面临征信处罚。北京市朝阳区法院明确表示:“教育培训合同解除不等于借款合同解除,拒还贷款仍将承担违约责任。”
遭遇诱导贷款的学员面临严峻的举证困境。中国社会科尹振涛指出:“学员需证明自己确实不知情,或教育机构故意隐瞒贷款性质。”但现实中,销售人员口头承诺极少留存证据。学员李女士在黑猫投诉平台写道:“签约过程全程被控制手机操作,连合同照片都不让拍。”即便如刘雨佳最终通过媒体介入和集体维权获得部分退款,其退款额(16057元)也远低于已支付的贷款本息。
机构跑路后的还贷困局更凸显制度缺陷。2020年重庆金融监管局在处理韦博事件时坦言:“暂缓上征信只是权宜之计,最终仍需依法解决。”法律界对此存在分歧:部分律师认为继续还款是“契约精神的体现”(苏宁金融研究院何广峰);但更多声音指出,当教育服务未兑现时仍要求全额还贷显失公平。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彭凯律师强调:“若查实机构存在欺诈或冒名贷款,借款合同应属无效。”这种法律认定差异导致同类案件在不同地区判决结果大相径庭。
破解培训贷乱象需从源头强化监管。朝阳法院法官助理毛文蝶建议建立三重审查机制:教育机构需取得办学许可证与工商登记;合作金融机构须具金融许可证;预付学费应实施第三方资金托管。上海在韦博事件后已试点培训资金监管账户,要求机构留存不低于40%的风险保证金。2025年助学贷款新规虽未覆盖商业培训贷,但其“免息延期”原则为行业提供了参照——当学员遭遇不可抗力(如机构倒闭),应允许暂停还贷且免收罚息。
消费者教育同样关键。广东省消委会报告显示,68.5%的培训贷受害者未核查机构资质。专家建议采用“三查三不”原则:查机构信用信息(裁判文书网)、查合作金融平台资质(银保监名录)、查合同关键条款;不让他人代操作手机、不签署空白文件、不接受延迟交合同。同时可借鉴马来西亚经验——首相安华2025年宣布将审查高等教育基金贷款利率,并通过对高收入群体增税来减轻贫困生债务压力,这种社会共担模式值得探索。
教育培训与金融产品的结合本可为学习者拓宽机会通道,但当英孚、韦博等机构将学员转化为高利润贷款客户时,教育的初心已被资本异化。据不完全统计,仅刘雨佳、雯雯组建的维权群就有超过50名背负4万左右贷款的学员;而聚投诉平台数据显示,2019年教育培训类投诉中超六成涉及诱导贷款。
问题的核心在于权责失衡:教育机构享受预付款收益却不承担金融风险,金融机构赚取利息却不对服务质量负责。破解之道需构建双向责任链——金融机构需对合作机构进行持续风控评估,教育分期产品应设置15-30天无条件退贷期。正如美国教育部2025年下调联邦学生贷款利率时强调的:“教育信贷必须服务于人的发展,而非资本增殖。”唯有如此,英语培训班才不会成为年轻人债务深渊的起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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