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广州白云区美联英语教学中心的玻璃门上贴出一纸公告:“因经营不善,所有门店停止营业”。数百名学员账户中尚未消耗的课时费瞬间化为乌有,教师们的工资被拖欠数月,集团高层失联。这一幕并非孤例——从2019年韦博英语资金链断裂,到2021年华尔街英语破产,再到2023年美联国际教育崩盘,广州英语培训行业正经历一场持续蔓延的欠薪风暴。数据显示,仅美联英语一家机构在黑猫投诉平台就积累超1126则投诉,而韦博英语北京公司拖欠3000名学员的退费金额高达3000万元。这场危机不仅折射出行业的结构性困境,更将万千劳动者与消费者的权益推至悬崖边缘。
竞争加剧与模式滞后。成立于1998年的韦博英语曾在50多个城市设立超百家培训中心,但在新东方等机构的强势崛起下逐渐失去竞争力。行业内部人士尖锐指出:“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把机构发展得如日中天,其他机构自然落下帷幕”。这种竞争失衡的背后,是传统成人英语培训商业模式的致命短板——高额场地租金、庞大销售团队和过度依赖预付费现金流,一旦生源萎缩便岌岌可危。2020年美联国际教育财报显示,其营收从2019年的14.24亿元骤降至8.97亿元,净亏损达4.13亿元;学生入学人数更从12万断崖式跌至7万,充分暴露了传统模式的脆弱性。
疫情冲击与转型失败。当线下教学因疫情反复停摆,美联英语试图将学员“平移”至线上平台“立刻说”,却引发新一轮投诉潮。学员反映线上课程“上课质量无保证”“定课时间不合适”,甚至有消费者控诉:“突然接到电话通知全部转线上,且无人对接问题”。这种仓促的数字化转型未能解决根本问题,反而加速了信任崩塌。艾瑞咨询报告指出,2019年中国成人英语市场规模曾达953亿元,但“留学+职场”双引擎驱动的黄金时代已然终结。在线上教育巨头和免费语言应用的夹击下,传统机构既未能建立技术壁垒,又丧失了线下体验优势,最终坠入深渊。
执法震慑与制度闭环。面对乱象,广州监管部门持续强化打击力度。2025年第一批校外培训违法违规典型案例通报中,天河区私立新东方教育培训中心因擅自设立分教点、超范围经营被重罚,没收违法所得80.3万元。这延续了广州自2021年以来的高压态势——当年根治欠薪专项行动中,全市为5856名农民工追回工资5835.69万元,65家欠薪单位被立案。制度层面,广州早在2003年就建立欠薪垫付机制:经营者逃匿时,有主管部门的企业由主管部门垫付;无主管部门的由厂房出租方垫付;建筑施工企业则由工程发包方垫付,构筑起三层保障防线。
数字赋能与维权革新。2024年上线的广州根治欠薪“码”上办小程序,标志着维权模式的历史性突破。劳动者通过扫码提交信息后,线索直达劳动保障监察部门,实现“1日内响应、10日内办结”。番禺区工人李先生被拖欠工资后,扫码投诉次日便收到款项;花都区劳动监察部门更通过该平台为6名农民工追回13.9万元欠薪。该系统已与“穗好办”政务平台、“广州人社”公众号深度打通,形成“本地投诉、本地响应、进度可视”的闭环[[29][31]],将传统维权流程从数周压缩至数天。
仲裁困局与执行难题。即便胜诉,劳动者仍面临“纸面权益难兑现”的窘境。2023年黄桔子诉广州景泓咨询服务有限公司案中,仲裁委裁决支付欠薪26,241.69元及经济补偿19,423.92元,但涉案的五家企业均未出庭,且存在“一址多照”的壳公司特征,财产转移风险极高。类似情况在轻轻教育欠薪事件中更趋复杂:该机构通过宁波众差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与教师签订合同,再通过武夷山览聚实业公司代发工资。当轻轻教育资金链断裂,宁波众差竟称“已启动解散程序”,教师被迫接受仅30%的工资清偿方案,形成“维权无门、妥协有路”的恶性循环。
关联混同与责任规避。教培行业普遍采用“品牌加盟+独立法人”模式,加剧了责任认定难度。树童英语欠薪案中,劳动者同时起诉广州景泓公司、广东树童教育及其三家分公司、广州市海珠区树童英语培训中心等五个主体。但仲裁委认为:“五被申请人作为独立企业法人,申请人证据不足以证明存在人员及财务混同”,驳回了连带责任请求。这种法律实体的精心设计,使总部得以将债务隔离在加盟商层面,即便品牌统一运营、师资统一培训、课程统一研发,欠薪责任仍被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预付费陷阱与金融风险。教培行业“寅吃卯粮”的商业模式埋下天然隐患。学员预付的巨额学费本应作为负债分期确认为收入,但多数机构将其视为自有资金,用于盲目扩张。美联国际教育2019年试图以SPAC形式赴美上市未果,暴露资本退出的焦虑;韦博英语高管更直言:“退费至少要3000万元,老板拿不出这么多钱”。这种现金流错配在经济下行期引发崩盘——当新学员增长停滞、老学员集中退费,机构瞬间丧失支付能力。广东省2025年《提振消费专项行动实施方案》针对性提出“清理拖欠企业账款”,但针对预付费资金的第三方监管仍缺位。
产业转型与技能错配。成人英语市场的萎缩本质是人才需求结构变革的缩影。随着中国企业全球化能力提升,单纯语言培训让位于“语言+专业技能”复合型培训;同时留学英语市场受国际关系影响持续低迷。正如广东省报告指出,需“聚焦重点领域开展专项技能培训”,但传统机构未能及时转向。2025年广州教育工作要点显示,职业教育正强化“中高企协同长学制人才培养”,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等新专业实现与21条重点产业链100%对接。反观英语培训机构仍沉迷于标准化课程包销售,与真实需求严重脱节。
广州英语培训行业的欠薪风暴,表面看是企业管理失当所致,实则暴露了预付费监管缺失、数字化转型滞后、劳动权益保障机制薄弱等系统性问题。从韦博到美联,每一次崩盘都在透支社会对教培行业的信任根基。尽管“码”上维权等创新手段提升了治理效能[[28][32]],但仲裁执行难、责任认定难等痛点仍未根治[[38][46]]。
未来破局需三重突破:建立预付费资金第三方监管平台,确保学费与机构运营资金隔离;推广“教育+就业”联动模式,推动培训机构与用人单位直接对接,如广州职教“产教联合体”的实践;强化关联企业责任连带制度,防止通过法人分拆规避欠薪责任。2025年广东将“健全最低工资标准调整机制”与“严厉打击违规减持”并置,暗示着劳动者权益保护与经济治理的深度融合——只有当教育回归育人本质而非资本游戏,课堂才能摆脱欠薪阴霾,重现智慧之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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